竹子

此人已死,有事烧纸。

和道编年2 世界的满月(中)

我觉得动画耕四郎当面泼古伊娜冷水那一段加的真的太好了。(发出了后妈的声音

 

古伊娜是一个非常坚硬的人。不是坚强,必须是坚硬。她从来不会流露任何感情,我想用于形容的话不是说她不像个女人,而是她不像个人。对着刀说话这种事,在收入我后的两年时间里,她只干过那么一次。

她第二次来找我,也是一个满月的日子,光也是一样的惨白。

她推开仓库的大门,正面向着的仓库尽头就是木架子上的那么一把白鞘的刀,门只要一开,一片平整的矩形的光亮就从屋外一直延伸到刀身上,再有门口一个高挑挺拔的身影,非常好看。

是光,或是她,都是一样好看。

她没有像上次一样在我身边坐下,而是一直笔挺地站在门口。从我的角度看,她背对着外面的月光;但我能看到——她流了眼泪。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没有什么哭腔,所以我宁可笃信那是她洗脸时没有擦干净的水——她是不会哭的,古伊娜不会。

直到后来我见过了更多的人也一样,当一个平日里强盛的女性显现出脆弱时,人们都会喜欢说“毕竟是个女孩子嘛”。而我一直觉得这种说法没有丝毫意义,只是人们对女性的又一重偏见:给她们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,便不用去思考具体成因——毕竟是个女孩子,所以她会哭,不论是什么事情。她哭了,因为她是个脆弱的女孩子,而不是因为对面有什么导致她的心理崩溃的东西了。

一直以来,古伊娜是不会哭的,因为那对她来说不是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,而是浪费时间。比起哭,她更热衷把时间用于解决让她产生情绪的问题。比如不断变强眼见行将超越她的索隆,比如周遭前辈们对女性剑客的否定,比如——

“如果父亲根本不打算让我继承他的道场的话,如果父亲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能成为一个好剑客的话,他为什么还要把你给我呢,和道,你说啊。是嘛,你不会说话嘛。”

——比如女儿一直崇拜与追随的父亲当面地对她说,女人无论如何是无法成为世界最强的。

那天晚上我没有跟着古伊娜到处走或者去山上看索隆训练,只在仓库里坐着看一只蜘蛛织网。那么我知道的就只是这个结果,古伊娜被耕四郎严重地挫伤了,然后跑来仓库找她的刀。

她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发泄自己的情感。她不会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大哭一场,也不会像男孩子一样乱砸东西出气,她就站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她的刀,她甚至有可能没法握着它征战沙场的刀。

“和道,你说我,出海好不好呢?”她兀地又开口,抬起眉毛,“背着父亲偷偷出海,去做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,不断磨练自己的剑术,直到有一天挑战并打败世界最强的剑客——”她顿了顿,又叹了口气。“那又是谁呢?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岛上,连世界最强的剑客是谁都不知道。”

“今天是我对索隆的第二千次胜利,我却能发现自己的臂力已经逐渐弱于他了。我还比他大了两岁呢,和道。”她低下头,墨蓝色的短发从耳后垂下。“我想他要超越我,也已经不是很远了,只要他再……”

“古——伊——娜——”从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男孩子的喊声,古伊娜利索地一抹掐断了自己的泪痕,猛然抬起头朝外望去,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——是索隆。是刚说着他来着,他就出现了。他从通向隔壁村子的那条小道跑来,扛了两把打刀;那可是真家伙,不是竹刀能比的。他三步并两步地跑,急切得很,差些栽了跟头。

“你怎么在这里,刚刚我去道场找不到你。”索隆撅了撅鼻子,仰头盯着古伊娜的脸看,惊讶地发现了些什么。“你,你哭鼻子了?”

“什么,谁哭?是败了我两千次的某人吧。”古伊娜倒没有心虚地去擦眼睛,她抱起手扬起下巴,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矮他一头的男孩子,对方果然让她逼得红了脸。“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?不早点睡明天可没力气训练了。”

索隆撇撇嘴没说话,将两把打刀竖直敲在地面上,抬头,红棕色的眼睛被月光照得剔透。“竹刀太没意思了,我们来打一场认真的吧!你肯定有真刀的吧,古伊娜?”

古伊娜愣了,眼睛不经意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下。“有是有——但就你小子还敢跟我来真刀?像平时那样劈你,一劈下去,可就见血了——”

索隆急了,大喊道:“你就觉得我一定会败给你啊!今天老子我可是下了必死的决心来了!”

古伊娜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嘴角。她利索地转过身大步走进仓库,在刀架面前停下,一手抄起了长长的白柄刀,这下它也在月光底下发得更白。“我——接受你的挑战。”

两人朝着山上去。原本先出发的是索隆,但古伊娜脚步轻而快,很快赶上了他。她跑在前头,索隆见了更加地气恼,一遍喊着一边冲,但还是晚古伊娜一步到山间的那块平地。

古伊娜常在这里自己练剑,而自从索隆跟踪她来发现了这块好地方,两人便常来这里切磋。那天也是如此,就好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。

我跟着他们快步上山,这时候心里却涌现出些许的异样。可能是手持我的人是接下来主角之一的缘故,我冥冥之中似乎感觉到,这并不是一次普通的切磋而已。未知的是过程、结果、后续,可知的是必会有什么改变这一现实。

古伊娜眯眯眼,站在了平地中央一偏。索隆自然地一跃立在了她的正前方,抽出两把借来的打刀,把刀鞘就往旁边一扔,半蹲作了迎击的架势。古伊娜抽出和道,将白色的鞘轻放好在一旁的石头上,双手握刀柄,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索隆。他们都迟迟没有出手。耕四郎教的,是决斗,不是实战,决斗开始前有充足的时间,须找着对方的破绽。

先出刀的是索隆。他大吼着朝古伊娜冲过来,双手顺着风向移动,是两个巨大的十字的交叉利刃;古伊娜毫不紧张,迅速握刀抬手将刀刃横于眼前,挡住了两把刀的冲击。索隆似乎企图用蛮力,朝着她的方向压过去,古伊娜却不是什么纤弱女子。她空出一只手,单凭另一手将刀发力往回弹,当的一声,一划穿过两把打刀的空隙,愣是把索隆拼命叠在一起的力卸开来。索隆被弹得趔趄一步,古伊娜占上先机,即刻向前突刺——我的直刃确是适合刺击的——这轻剑似的攻击让使惯砍刀的索隆招架不及,一个俯身躲过,古伊娜顺势劈下去,索隆若非用力削开,被劈得鲜血横流也并非不可能。古伊娜跳开整理屏息,索隆大喘着粗气,像是想责备对方太毒辣,却又想起是自己挑起的决斗,只好重咽下去。他又张狂地朝古伊娜冲过去,古伊娜仍镇静应对,刀光剑影之间两人甚至有一小会的相持不下,撞击之声轻也有重也在,霎时不能分出胜负。

我是看得十分仔细的,但比起他们的战斗本身,更令我在意的是这种难以描述的感觉——整一个战斗过程于我而言极其形而上。古伊娜每挥出一刀,我的身体就受到强烈且透彻的冲击。她的每一个动作无论我是明确看见还是稍微错过一眼,刀刃的行迹都会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,事无巨细地为我记忆。她第一次在仓库中或者再久以前耕四郎挥动我时,我从没有这样的感觉。当索隆的打刀攻来时,她若是抵挡便是抑制我的行进,当她挥刀受阻我便是动弹不得。更有甚者,观感愈发莫名:当古伊娜面对索隆的任意的攻击,凡我目击他的步伐和刀法,即刻推理判断出她应取的防守,且竟全与她紧接的动作重合。我倒是不算太明白,这是我的思维影响了她的,还是她的考虑渗入了我的。这是她第一次持我战斗,因而也是我第一次有如此感觉;具体这感觉是来自于何处,也实在是太过抽象而无法说明。

两人连续相持几个回合过后,我逐渐习惯于那感觉,而局面也出现转机。索隆力道够大,速度却跟不上古伊娜变幻莫测的刀法。在又一个虚晃后,她在他格挡之际直刺向他的左手背。后者张皇地抽回力躲开刀尖,手却握不紧刀柄,左半边的武装被猛地卸下,往几步开外丢去。索隆下意识地扭头去看,古伊娜眼睛一亮,瞄准了他距她刀刃半身之隔的右手刀,压下腕去,反手一削,越过索隆的拳口,刀刃重重地撞在规整的方形刀镡上,当的一声,我浑身上下抖了一下,他的打刀不堪冲击,脱手飞了出去,刀锋朝下插在不远处的草丛间。

胜负已分,我想道。现在只剩——如我预想,古伊娜朝索隆的踝部一脚踢去。被夺去支撑后,索隆一下失重向后倒去,马上就被古伊娜迎面猛地一撞,后背朝地直直砸在了草地上。索隆还没来得及转身翻起,我的刀刃已竖直擦过他的脸颊,深深没入了土地中。

“这是我的——”古伊娜用力地握着拳头,嘴角勾起一个明显的弧度。“第二千零一胜。”

古伊娜双手握着刀柄高高地俯视着他。和他来到道场的第一天一样,她此时还是持续俯视着他。后者大概也发现了这惊人的重合,瞪大了眼睛,额上冒汗,上下牙不知出于紧张还是愤怒打着颤,颊侧的一道血痕瞩目。

索隆发疯似的跳起来,古伊娜又跃一步,刀尖直抵他的眉间:又一个绝杀。索隆的额上明显落下几滴冷汗,脸上表情对于这个直肠子来说是足够复杂了,愤怒,不甘,郁闷,烦躁……

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!”他歇斯底里地朝古伊娜吼道,古伊娜刀不偏手不抖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“为什么我都已经这么努力了,还是打不过你啊!你在装模做样什么啊!”他的眼睛也不知道因为愤怒还是郁闷而通红,似乎差点要掉眼泪。

然而掉眼泪的却是古伊娜。

只索隆最后那一句话,一下子就叫她的泪水凶猛地夺眶而出。她利索地收刀入鞘,我则似乎是随着刀镡叩上切羽的一声心里也咯噔一下。她的眼泪毫无节制地往地上掉,喉咙上下动着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索隆一瞬间吓得呆住。

他是单纯地宣泄自己的情绪,却不知道古伊娜只是要继续她刚刚所未哭完的。

“你才是,到底在装什么呢?”她的声音还是和平时一样的铿锵有力,没有一点哭腔,和梨花带雨的一般女孩子迥异。似乎她只有流眼泪,而并不是在哭。

“你明明是能感觉到的吧?我们的差距在极速地缩短。因为我是个女孩子啊。从青春期开始就是会这样,体力女生就是会不如男生。你努力,我不努力吗?但又有什么用?像你的这样的变强速度,我想都不敢想啊。”

索隆看样子实实在在是被吓到了,或者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。

“索隆你经常说吧?说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大剑豪。我也想啊,在你出现之前,这早就、早就已经是我的梦想了!”古伊娜情绪有些激动,想要提高声调,却不知被什么生生扼住了。她垂下头,握紧拳头。“但是有什么办法?父亲就说,女人是无法成为世界最强的。你马上也就要超过我了,我又有什么……”

“你在说什么啊!你这个胆小鬼!”索隆突然大喊起来,向前一步抬手揪住了古伊娜的领口往下拽。他是比她要矮上一个头的,整个场景看起来十分不协调。

“什么胆小鬼……!”古伊娜莫名其妙,又有些焦躁,眼泪停住了。“说什么……”她伸手想去扳开他,却没料想他拽得多紧。

“不就是胆小鬼吗!明明赢了我还要装模做样,就是说你啊!”索隆劈头盖脸地朝古伊娜吼道,吼得她愣神。“说什么男人女人的,这不是在说如果哪天我赢了你,并不是因为我的努力吗?太卑鄙了这种说辞!你可是我的对手啊!”

“什……什么卑鄙!我难道说错了吗?整个道场的大人都在说着女人长大就会不如男人啦,古伊娜也很快就要被索隆超过啦!你身为一个男人,肯定是不明白的啊!”

“我明白什么?古伊娜很快就要被索隆超过,我也一直在说啊!都说了两千零一回了,这不是还没超过吗!”

“——”

“你凭什么就认为他们是对的啊?凭什么就认为没办法了啊!你就这样认为,那不才是没办法吗!他们又不是你、你自己又没试过、怎么就知道没办法啊!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怎么就信他们,不信我?”

喊完这句话,索隆松开了古伊娜的领子,仍然大喘着气;后者则愣住了,脸上写满了震惊。

这样显得有些幼稚而傻气的话,放在以往她只会报以不屑的话,这时竟然生生呛住了古伊娜。情绪发泄被打断的气恼已经消失了。她似乎是第一次直直地看进面前男孩的眼睛,也似乎是第一次惊讶地发现他的意气和决心究竟有多么的坚硬——与她如出一辙。

对于男强女弱的普遍事实,她一直都在用坚硬的做派来掩饰自己的忧虑,从来没有真正坦然地面对。她焦虑、紧张、恐慌,却也心存侥幸。她悄悄将这个隐患挂在心头,为自己保留了一条隐蔽却踏实的退路。而她此时才意识到,任何的抱怨都使她的梦想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,这样的说辞对于一直仰视她的人来说又是何其的侮辱。

终于在此时,索隆简单而粗暴地将她日积月累的心结径直拆开了。如果她能在索隆的眼中看到这样的坚硬,那么她也必须报之以同样的决绝。她所希望打消的人们对女性剑客的偏见,不是由忍无可忍的泪水也不是由挂在嘴上的戾气,而是由劈砍过去的利刃。

古伊娜笑了。毫无节制地嘴角上扬。侵略的、嘲讽的、苦涩的都有,而我从未见过她发自内心,感染力惊人的笑容。索隆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退了一步,还是没躲过她劈头而来的一个手刀。他捂着脑袋喊疼,又听到她高亢的声音:“真是敢说大话啊,索隆!明明比我要弱呢。”

索隆真的是太过实在的一个人,就这么一句又将他激得炸了毛。不过古伊娜毫无战意,朝着他伸出了一只手,索隆略带警惕地握上去,前者将后者一把拉了起来。他们相视无言,各自在酝酿着情绪,而先开口的便是一腔热血的男孩子。

“那么古伊娜,我们可约好了!我不再撒气,你也不再说那样的丧气话!我们两个有一个人,总有一天——”

“一定会成为世界第一的大剑豪!”古伊娜接过了他的话茬,我第一次对她效忠时的豪气又回到了她的脸上。

——“约好了!”

两个半人高的孩子在澄澈的满月白光下握拳相抵,质朴而热烈。

 

比起以后的每一回,那次并不是一场足够激烈的白刃战,因此我相比于主角,更加只是一个旁观者。主角是她,古伊娜,我的主君。她打赢了两场战斗,一场是对师弟的第两千零一次决斗,一场是与她不成熟的过去。

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哪把刀的持有者,却极难成得为主君,正如于人之千军易得,一将难求。我彼时所见甚少,效忠古伊娜的决定实可称之为仓促。然而若此前我尚有所顾虑,那个满月夜后便一扫而空了。

那天,古伊娜与自己的心魔完成了和解,罗罗诺亚·索隆从她的艰巨路障变成亦敌亦友的同道中人。她之天赋,之决心,之毅力,之气度,如果没有后来的事,我坚信她必会在剑客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而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,从将来的任何时候回头看,我都从未后悔过那时的决定。

 

 

(未完待续)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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