竹子

此人已死,有事烧纸。

和道编年0 序

我还记得我第一次睁开眼睛,看到的那一片黑暗。

啊,是的,我最初以为世界就该是那个样子的,什么都没有,一片漆黑,没有景象,没有声音,没有味道,什么都没有。

我那个时候还不会计算时间,或者说并不知道人间计算时间的规则,所以现在也不记得那该有过了多久了,只记得是很久很久,很久很久,在那一片黑暗中都只有我一个存在——那时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是人,也不知道自己是刀中的一丝魂魄。

第一次发现了一点不一样,是因为一个少年。

那一天我正在——我怎么知道我正在干什么呢?我这么这么久以来都是什么都没有见过,从来都,什么都不知道,其实明明就是一个无知的婴儿;而我甚至不会啼哭,不会说话,不会听,因为我从来没有试过。这么久以来,我一直都在对着黑暗发呆,也没有任何事可想,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。

所以,那一天我正在发呆。

我正在对着黑暗发呆,突然听见了声音。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见声音,不管是人的声音,还是刀的声音。我从来都不知道说话,所以在此之前,我也从来都没有听见过自己的声音。

重复一遍,那是我听见的第一个声音,是一个男孩子——还是那个道理,我是后来才知道的,在能够明晰了大人和孩子,男和女的区别之后。

“我要成为全世界最强的人!”

大概就是这么一句吧,原文我已经记不大清了,但中心主旨就是这样的。

那声音很小,很细,很闷,像隔着一层土。是的,它就是隔着一层土传来的,那是外面的声音,在土里的是我。我那时也还是什么都不知道。

我唯一清晰了的大概就是,这世界不是这样的。

有隔着土传来的声音,说明有土,有声音,有让声音所存在的那一个地方。声音说全世界,说人,说明有一个世界,有人。

“我,要成为,世界,最强,人。”

我学着他的一字一句,这样说。我从没有开过口,却似乎什么都知道,怎么讲话,怎么听懂别人的话。

所以,这也是我第一次开始具有想象力了。我开始想象,这闷墙的对面是什么东西,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。和这里一样黑吗?或者和这里不一样黑?或者不黑?

这样的想象力看起来是够匮乏的了,毕竟我可什么都没见过。在当时,是我的一个极大的飞跃。

在那之后,又过了很久吧。我的想象力当然是止步不前,因为又再也没有声音或者其他的任何东西了,我日复一日地想着那个声音,对面,一样黑,不一样黑,黑,不黑。

只是瞎想,当然,也想不出个所以然。

我终于得以见到这个世界的一个角角落,也是很久之后。这一个久,比上一个久要稍微不久一点——可不要发笑,我对时间的概念,有且仅有这样的了。依我现在的回忆,约摸是半年一年的样子吧。

我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开始发生的了,我的黑和对面那个声音所在突然之间就连成了一体。

中间的隔阂是被打破了,是一点一点地,但第一束光从那阻绝的裂缝散射进来开始,我的黑便消失了,变成了白,纯纯粹粹的白。那是一个男人,在挖土,将我从土里挖了出来。那个男人戴着无框的两个圆玻璃片,眼睛眯成一道线。我的眼睛是没有任何物理成分的,没有因为在黑暗中待了太久而无法直视光亮一说,因此我在第一刻就见着他的脸,也这样仔仔细细地一直端详下去,端详出他搭在背上一根细而黑的长辫,端详出他着了一身白色而朴素的长袍。

“一百年了呢,终于一百年了呢……你还在这里啊,所幸这样一个小村子是没有盗墓贼的呢。”

他说了这样的一句话,我记得的。

“和道一文字。”

那男人的声音是平稳而低沉的,听着令人心安的。我见着他双手伸进了这片土,小心翼翼地从中捧出了一个什么了——刀,太刀。我当时也不知道这是什么,却是我一生都在打交道的对象,也是我自己。他轻轻拍掉了附在上面的一层薄薄的土,眼睛里是极软的光,同整一片的白色的天地相似。

他便是耕四郎,是我后来才晓得的。那时我怎能料到他会是一个剑豪呢?他看起来和他的目光是一样的温柔,全不同于他的女儿或后来的徒弟,他们两人光是在眉宇间就显露着骇人的戾气。

他带着那把刀,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。我跟了上去。我从前是没有走过路、迈过步子的,因为我从来没有见人这么做过,也不知道学,如果按我一直以来的人形来算,我在墓里的时候,该是一直一直坐着或者躺着的。我是学着他的动作,也很快会了,一步一步地向前走。我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裳,和他的差不多模样,一件灰黄色的长衫,一身米白色的长褂。周围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极其新奇的。比如一道由绿树和着的泥坡,低低矮矮的土屋;和耕四郎相似模样的人走路、交谈,在树荫下,田地里,还有更小个儿的,在跑,在笑;连着泛白的蓝天也让我死死盯着瞧。

是这时我才发现了,我和他们,周围所有所有的人,是完全不同的。他走在小道上,碰上了哪个人,互相都会打招呼;有的年轻的男孩子,会见到他便远远地跑过来,笑眯眯地向他汇报着什么训练成果。但他们没一个人会同我讲一句话,没一个人会匆匆经过时在我身边稍作停留。他们看不见我,

是的,他们没一个人能看得见我。

他的目的地是在村子的最边缘,后来我得知的是他的道场。我到的那天,外头没有一个人在。午后的暖风看起来应该是很舒服的,因为耕四郎就这样坐在了玄关上,靠在了门柱上,轻轻地吁了一口气。他摘下眼镜合上眼皮,许久没有说话。但我却感觉不到。我其实是站在一个较远的地方了,那棵道场外中央的大树底下,这样看着他,一直一直地看着他,什么也没有想,因为我什么也不会想。他坐了多久,我就看了多久,因为站着也不会使我疲累。

他是睡着了,打了个盹儿。他没有自己醒过来,是在天空的颜色变化了,周围的一切都黑了下来,而从道场能望到刚才的小道两侧的屋子都点起了白,这个时候,才有人推开了道场的大门。我抬头去看,那是一个同耕四郎样貌不一样的,一个女人。她穿了一身淡黄色的和服,留着墨色的短头发,怀里抱着一块粗布裹着的不知什么。她惊讶地看了一眼睡在道场门口的耕四郎,又瞥见了他手中的长刀,叹了口气。她从玄关而下,又回头来坐在了他的身侧凝视着他,眼睛里的光同他捧着那把刀时的一样轻柔。

“四郎。”她开口,极小声,甚至于只是做做口型,男人的眼睛还是猛地一下睁开,闪出同我所见到的全不一样的锐利的光,吓到了我,却没有吓到那个女人——她该已经习惯了。我后来知道,这是身为一个剑士的警惕,他后来的徒弟从他身上完完全全地学到了这一点。

耕四郎抬起眼睛看看四周,方发现已经是夜晚了,倒也不显得惊讶。转头去看女人,神情又柔和了下来。“啊,古依娜。”他伸出手来,去拨开她怀里的那块布。我小心翼翼地走近去,到了耕四郎的身后,定睛看。那是一个不小的孩子,睡得正香,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轻轻翕动着;皮肤像我见到的天地一样白皙,发色像此刻我头顶上的空一样墨蓝。她的五官同那女人一样美,同耕四郎的一样柔,却有着两人面目上都看不到的英气,这在她的睡梦中也没法掩盖。

“她可不愿意让你这样抱的吧?”男人轻抚了孩子的颊,抬起头笑眯眯地问。

“那是,可不都是你的过错。”女人轻声埋怨道,眼睛里却是不变的温柔。“天天想着锻炼变强,今天手里还握着竹刀,就在道场里头累得睡着了。她可长得快啊,道场里同龄的男孩子都没有她个儿高呢。幸好她还没养成你那有人接近就立即清醒的习惯呢,趁我还抱得动她——”

“我并没有要求她这样做的。”耕四郎看了好久,又垂下头叹了口气。“我是想让这孩子继承道场的,如果她不是个女孩儿……”

他的声音如一线平,又低沉。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怒哀乐,但彼时他大概不会是有着什么愉悦的感情的。

那女人愣了一会儿,又轻笑出声。

“那有什么关系,”她低头去看那个婴儿,歪歪脑袋,碎发从她的耳后垂下来。“你会变强的,对不对,古依娜?”

“你可真矛盾,一会儿又怪罪我使她去练剑了,一会儿又盼着她变强了。”耕四郎说。

“哪里有?变强是她自己的愿望,我盼的,不过是她能实现自己的愿望罢了。”女人回答说,还是在看着那沉睡的孩子。过了一会儿,她的目光移至了耕四郎手边的那把长刀。“就是它吗?”

耕四郎没说话,握着刀柄,站起身来。他走到道场外的中间,一手抽出了刀,从身侧抡一轮,穿过空气绕到身前又骤然停住,划破夜风的声音才姗姗来迟。这是我第一次见那刀出鞘。它的刀刃还是如刀鞘一样普通,没有任何的纹路,在皎洁的月光底下,平得泛白。

“和道一文字。”

那是我,我立即知道了,就是在见得刀刃出鞘的一刻。

我不知其他的刀在初生时会不会有我这样的疑惑,会不会同我一样弄不懂自己,但我那时知道了,我就是那一把长刀,我的名唤和道一文字。

“今年古依娜的生日,就将它传给她吧。”耕四郎放低了那刀,垂下头去细细端详。抬起眼,碰上了女人疑问的目光,又苦笑道:“她是一位女性,是我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;我何尝不想她成为一代剑豪呢?她前进的道路必定是孤独而艰辛的,只愿这刀能助她一臂之力。”

他将刀收回了鞘中,两人沉默了良久,直到女人发话。“那也等她的生日,再说吧。晚饭已经准备好了,进来吃吧。也得叫醒她了。”

耕四郎没有再说其他,伸手接过那蜷缩着睡着的孩子抱在怀中,同那把长刀一并。他起身从大门朝道场里头走去,女人跟在身后,拉上了门。我仍站在那玄关处,好久没有从已经紧闭的门上移开目光。

这便是我所记得的全部。

那日,天且蓝云且白,空气且同每一个夏天的一样燥热,每一个人且过着同他们一如既往的生活。于我则不同,且是我整个一生的开始,我后来一切一切的最初。

 

(未完待续)


*耕四郎妻的衣着和夫妻二人的部分对话来自《剧场版10:强者世界》前传,他们抱着襁褓中的古伊娜时的原台词。 


★是一个刀剑拟人的故事。冠冕堂皇的正经简介是:“和道一文字眼中大剑豪罗罗诺亚·索隆的生平。”但事实上更恰当的是这样一个别名:《在主人们看不到的地方刀剑们都在瞎叽叭搞些什么——以和道一文字为例》。

将是一个放飞自我私设严重的超级无敌大大大长篇。四年前开始偷偷挖的巨型脑洞,两年前写了一篇废稿(与现在的设定不同),现在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地开始向它伸出魔爪。与刀海系列共享设定,其中和道一文字的详细设定在这里→(会不大意地有剧透)


评论(7)
热度(20)
©竹子 | Powered by LOFTER